如果说“前部缺血性视神经病变”,袁枢对这个病名还不算陌生。到底是接诊过一些同类病人,只是不能做到像苏瞳那样仅凭一张视野图就能立刻铁口直断而已。
但是这个“福斯特——肯尼迪综合征”这个病就不一样了,他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
春江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是这座省会城市里排名第一的综合性医院,在这样的医院里工作了这么些年,各种病常见的和不常见的总该见过一遍了。
但如果对一个病连病名都没听说过,那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个病刚被命名出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听说。
但是自己都没听说过的病,这个刚进科的实习生又是从哪儿听说的呢?虽然感到不可思议,袁枢还是问道:
“你说的这个综合征是国外学术界新命名的疾病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苏瞳略加思索便回答道:“说起来这个病被发现也有些年头了。在宣统皇帝退位那一年,美国神经外科医生肯尼迪首先命名了本病。此综合征多由大脑额叶基底部肿瘤压迫视神经所致……”
虽然人家回答的一本正经,但是袁枢总能从话里话外品咂出些许的滑稽意味。
这种滑稽感让正在心流天际中翱翔的袁枢彻底跌落回到现实的猪圈里。头脑中的思维一时也混乱起来:
“宣统皇帝是哪年退位来着?
武昌起义迫使清帝退位来着,辛亥革命应该是1911年吧?
掐指算来应该有七十七年了,可是七十七年前的事情咋听起来像过了几百朝年似的?
话说回来,七十七年时间也不短了,西方医学传入中国才几年……”
如此年代久远的一个视神经疾病,自己竟然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袁枢越想越觉得自己没脸。他甚至觉得苏瞳用“宣统皇帝退位”做时间坐标是在故意讽刺自己。
可是仔细审视这个还要半年才能毕业的学生,小伙子人长得板板正正,头发梳得板板正正,领带系得板板正正,衣服也打理的板板正正。咋看都不像巧言令色之辈。
整整一个上午,无论是受到自己的教训,还是被藤野赞许,在苏瞳的脸上自始至终都看不到小人得志的骄矜之态,也看不到新手面对权威的惶恐之色。
这是一种淡然从容的气质,绝不是礼仪培训课上领导们要求的那种靠虚张声势人为拿捏出来不卑不亢。而是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来的天生气度。
从苏瞳是神态举止之中看不出他在故意冒犯自己,袁枢又转而对自己的技术水平产生了怀疑:
号称国际知名眼科专家的藤野教授给自己讲讲课也就罢了。连一个在眼科才待了两个多月的实习生也要小刀剌屁股,动不动就要让自己开开眼,这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迷茫像沸水中的气泡不断从他的内心浮起,难道这些年次次考第一、年年拿奖状的经历完全都是幻觉吗?
等袁枢稍稍回过神来,苏瞳已经为患者开好了视野检查单。正在嘱咐患者尽快做检查,下午早点过来。
待病人走后,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让袁枢丝毫顾不得面子问道:“那么,什么是福斯特——肯尼迪综合征?”
这次他的问题依然还是问向苏瞳。
“大脑额叶基底部的占位性病变压迫到视神经,造成发病侧视神经萎缩和对侧的视神经水肿。这和前部缺血性视神经病变非常相似,单凭眼底表现很难区分。”
听罢苏瞳大而化之的简述,袁枢又苶呆呆地问道:“视野检查就能确诊患者脑子里有没有长东西?”
“如果这位患者的检查结果跟第一个患者一样,那么他的病也和第一位患者一样。如果视野表现为右眼的中心暗点和左眼的生理盲点扩大,那么他一定是福斯特--肯尼迪综合征……”
“咚咚咚”
苏瞳慢条斯理的讲解被敲门声打断。推门进来的是一位身材矮胖,有些谢顶的老大夫,正是眼科主任顾青棉。
“刚才我听门口的护士说,今天有不少疑难病在咱这儿找到了病根,藤野教授果然名不虚传啊!”
刚一进门,顾主任便把自己早就打好腹稿的恭维话抛了出来。虽然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仔细向护士打听了一上午诊室里的动静,但是顾主任依然有些心里没底。
诊室里没有传出过什么激烈的言语,但没有咆哮和呵斥并不是就代表着相处和睦或合作愉快啊,万一是冷暴力呢?
藤野的回答却显示出他对中国的客套话颇为熟稔:
“哪里哪里,顾主任过誉了。中国有个成语叫‘教学相长’,这对我也是个学习进步的机会!”
一连三天,这么有素质的回答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当然让顾主任颇为满意。他一面强作热情地与藤野握手,一面不停的偷眼打量着袁枢。寒暄之中假装不经意问道:
“您的诊疗思路很先进,也不知道我选的学生能不能跟得上。如果他哪里有不满意的地方,还请多多海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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