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天真无邪的背影,一点也不似得过梅毒的中年男人,倒像是一个二百斤的孩子。
刚才周月犁还在因为苏瞳与年龄不相称的高明医术而感到心惊。而现在,苏瞳那种大方得体的待人接物方式又让周教授眼前一亮。
他想起自己单位的那些同事们。平日里因为久居京城,见到外地来的同行总是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跟西方上的医生探讨问题也总是摆出教师爷的姿态。
可一旦这些人接触到外国同行,就总是不由自主地抬脸相看,无论人家说什么都不敢轻易反驳,更别提什么“提前声明”了。
说是奴颜婢膝显得有些过分,但透过那副嘴脸却能一览无余地看清他们的媚骨。
与那些攀高踩底之辈相比,苏瞳的处事风格无疑让周教授感受到了一股清新之风。
见普通病人时就像在见街坊邻居;回答自己这个爷爷辈权威的问题时就像在给同桌辅导功课。
被春江医科大学奉为座上宾的藤野教授在他面前更像是专职翻译;处处都能受到礼遇的外商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求人办事的宵小之辈。
藤野手中的烫手山芋他能轻轻接过,夏川准备的“单独感谢”被他重重退回。没有名片作交换这事儿,在别人看来属于外交失礼,他却能随手撕一张处方,写好递过去。
这种举手投足间体现出来的自信,是任何礼仪老师都培训出来的,那必须要有一颗超然物外的强大内心。
说起这个夏川,还有一件事情让周月犁十分费解。
今天虽然没能诊断出梅毒性眼病,周月犁却并不觉得这能说明自己才疏学浅、技艺不精。
一则,他是正牌的西医眼科大夫,那些方剂都是跟中医同行交流的过程中零敲碎打学来的,并没有系统学习过。
而在西医看来,不同病因引起的色素膜炎,从局部来看表现是完全相同的。区分色素膜炎是自身免疫性还是感染性还是要看抽血化验的结果。
二则,在五十年代,类似于“八大胡同”和“怡红院”的这些旧社会娱乐场所被一扫而光。大陆地区从此再没有出现过梅毒性眼病的患者。
周教授即便是年轻的时候见过这类病人,四十年过去也该忘光了。
但是因为年代久远,这个连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的梅毒性眼病,只有二十岁出头的苏瞳是从哪学来的?
这事儿想不好奇都难!
周教授依然在不露声色地观察着苏瞳。而苏瞳却在举重若轻、化繁为简地应对着接连不断的病人。
该开药的开药,该做检查的做检查,该住院的收住院。那感觉就像高中生做四则运算一样简单。
而周教授却一直保持沉默,再没有对苏瞳的诊疗方案做只言片语的评判。
这时,上午的最后一位病人终于做完检查回来了。视野结果显示右眼中心暗点同时左眼生理盲点扩大,确实跟前部缺血性视神经病变很不一样。
而且患者顺便到放射科做了一张颅脑平片,.ukanshu.在颅底的位置还真就能看到一块半大不小的占位性病变。
周月犁看过了患者的检查结果,又将上午苏瞳写的门诊病历看了一遍,终于开口了。
“这个福斯特-肯尼迪综合征只是在欧美白色人种中多发,在我们国内并不多见,你是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这的?”
苏瞳依旧是慢条斯理、条理清晰地将自己的诊断思路给周教授讲了一遍,听得周月犁不由得连声赞叹。
“当年读书的时候,老师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靠教师爷赏饭吃,属于学而知之型;另一种是祖师爷赏饭吃,属于生而知之型。
我从医五十多年,身边全是学而知之型的人物,就连我自己也是靠教师爷赏饭吃的。可是生而知之,靠祖师爷赏饭吃的人我却一个都没见过。
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没想到退休之后竟然见到了一个。既然我们的医学专业后继有人,我这个糟老头子也能死而无憾了!”
周教授的这番感慨听起来多少有点不吉利,但是这些话却分明给了苏瞳极高的评价。
顾青棉感觉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袁枢定下的这场注定要输的赌局竟然毫不费力的就赢了。
不过,苏瞳今天的表现也足够惊世骇俗,自然也就没人再去质疑周教授对苏瞳的褒奖了。
直到此时,顾青棉才一扫先前的颓靡之色。狞笑着转过头来,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周载之。
“老周啊,今天下班之前,你可要记得履行咱们的赌约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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