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付源有了车,我就理解了什么叫作脱了缰的野狗。从前每天晚上吃了饭,我们都会出门走走,扫两台共享单车从家骑回宿舍,回去跟田哥姚姚打会游戏,或者沿着运河一路向南,走到太白湖区和任城区的交界处再往回返。
吹吹晚风,看一看这座古老的城的夜色。月光倒映在粼粼的水面上,风吹动着沿岸的柳枝。济宁是一座很佛系的城,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个形容:
与其说济宁是一个提刀仗剑江湖的侠客,不如说他更像一个独坐幽篁的隐士。恰如缓缓流淌了千百年的大运河,寂静无声,内涵诗话。
可是自从付源买了车,我就再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夜晚。
“走啊敬威,出门溜溜?”
吃过晚饭,我正坐在床边翻看从医院里带回来的说明书。付源一如从前地趴在我的门框上,用十分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不了,我今天晚饭吃得有点撑。”
“吃得撑所以才更得出门转转,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付源走进来,坐在我的旁边,还不忘把我挤开。
“你确定咱们出门是为了减肥?”
我放下说明书,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周一吃蛙鱼,周二吃夹饼。前天拉我去核桃园吃小吃,昨天路过小吃摊又买了两份铁板大鱿鱼。”
我掰着手指头查这几天“溜溜”的行程,最后放下手,问:
“还说我越来越胖,你心里没点ACD数?”
“我这不是怕你累到嘛,看我多贴心。”
付源把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上,冲我挑了挑眉。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讲什么屁话?”
我甩开他的胳膊。
“给我拿开,热死了。”
“哎呀走吧,4s店说我是新车需要磨合。”
“所以你拉我出去就是为了叫我陪你磨缸?你可真是个人。”
我躺上床,侧过身子背对着他,继续看我的说明书。
“哎呀别看了,你看了又制不出来。你要是能制出来这玩意还用在这躺着?医学院早给你挂墙上了。”
“你找个不破坏尸体的方法死一下,我把你捐给学校,一样能给你挂墙上。”
“你今天什么情况,怎么跟被吸了阳气似的?”
付源凑到我旁边,几乎把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我身上。虽男生寝室只有床板是直的这句话不假,但是……热啊。
“哎呀热啊大哥,济宁这几天三十多度你还贴我身上,我都觉得捂得慌。”
“这不是有空调嘛。再说了,济宁已经算可以了,好歹旁边还有个太白湖。”
付源从我手里抢走说明书:
“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ELISA?怎么,你不是转过这个岗了么?”
“大哥,你是不是没看群?”
我从旁边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班群给他看:
“这周实习第一轮结束了,周天出科考试。”
“啊?这么快?”
付源从我手里接过手机。
“你以为嘞,一个多月了,下周咱们就要去临检了。”
“那跟你看ELISA有啥关系?”
“出科考试啊,分笔试和操作,笔试考免疫的基础理论,操作考ELISA。”
付源挑了下眉毛,问:
“咋考,学校的时候ELISA是手工啪啪地拍板子,来了这里全是机器了,哪有机会手工做?”
付源直起身子,盘腿坐在我的床边。
“而且就一台机器,十来个人,我记得咱们那个是双抗体夹心法吧,那做一组就得四五个小时,能挨个做?”
“那……咱就不知道了。”
说完,我鄙夷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骨:
“这是你该想的问题么?找准你的定位,你是被统治的。”
“你的章鱼小丸子,烧烤酱,少放木鱼花。”
“好嘞,谢谢您。”
付源从店家手里接过丸子,塞进我手里。
“来尝尝,这家店特别好吃。”
“麻烦您老人家给我个解释。说好的出来磨缸,到最后为什么又跑到小吃街来了?”
我用竹签插起一个丸子塞进嘴里,不得不说味道真的不错。不过它的味道越好,我的罪恶感越强。毕竟……这是一顿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宵夜。
“对啊,没错啊,磨缸磨累了,吃点东西补补体力。”
付源又掏出手机,扫了一串轰炸大鱿鱼。
“我就奇了怪了,为啥同样吃东西,我110千克,你110斤?”
“nnn,注意你的措辞,我不是110斤,我是114斤。”
“滚!”
“说真的,你要是真的怕胖,要不等会你走回去?”
我们坐回车里,付源一边啃鱿鱼一边问我。
我向窗外望去,这条小吃街大概在学校往东的方向,简单讲……就是我不确定方圆一公里内是活人多还是鬼多。
我收回目光,一脸严肃地问:
“你开了五六公里,就为了把我扔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让我走回去?”
“你自己说的要减肥。”
说完付源咬了一口鱿鱼,又把它伸到我面前:
“来一口不?”
我看了一眼他,问出了一个我疑惑很久的问题:
“哎你这台车的后备箱有多大,防水性能怎么样?”
“不知道,你要干啥?”
付源叫着鱿鱼含糊不清地问我。
“我想知道如果我现在把你嘎了,能不能用你的车完成分尸和抛尸。”
2
“呦,敬威,一个星期不见你怎么又胖了?”
周天早上一到科室,就看到菲菲老师坐在生化仪器旁边做质控。前些日子她被派去参加会议了,主办方正好是她本科时候的母校。去之前特别兴奋地跟我们说终于可以回母校看看,毕业了这么久她都快想死校门口的小吃街了。
她见我过来,突然把我叫到旁边好一顿打量。
“哎?老师你啥时候回来的?不是说得半个月么?”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能回来这么早。原本说会议要进行半个月,而且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是我肯定要在外头好好的逛一逛。
毕竟公费出去玩这种事,谁会拒绝。
“别提了,有疫情,到地方我连宾馆都没出,开了一个星期的线上会议。”
菲菲老师愤愤不平地说。
“早知道我都不去了,亏我又坐大巴又坐火车,线上会议我在家多好,不比住了一个星期宾馆舒服。”
“最伤心的是,距离小吃街只有几公里的距离,结果连味都没闻到。”
我拉了把椅子做到她旁边,顺便替她整理质控品。
“错,我们就住在小吃街旁边,天天闻着味道看小朋友们吃。”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还是该笑。笑吧,等我到生化组了她算是我的领导。不笑吧……憋着实在难受。
“算了,不提这糟心事了。你咋回事,咋又胖了。”
“……再见。”
“别介别介。”
我作势要走,菲菲老师哈哈一笑拦住我。
“这事都怪付源,自从提了车回来天天拉我出去,美其名曰是给车磨合磨合,实际上就是开去各种小吃街吃夜宵。”
我坐回椅子上,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
“而且最可气的是,吃了之后我长胖了,这厮一点不胖甚至还掉秤了,你说气人不。”
“羡慕了。”
“谁说不是呢,像我这种喝冷水都长肉的人……”
“纠正一下,你不是喝冷水都长肉。”
付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身后,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是在吃了晚饭之后又吃了章鱼小丸子轰炸大鱿鱼夹饼炸串和一杯蜜雪冰城之后,回到家又喝了瓶冰水。然而你只记住了这瓶冰水。”
然后……他就被我抄起夹着温度记录的本夹正中命门。
“你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
做完了第一批支原体和衣原体,我找了个角落坐在里面翻看下一周去门诊的排班表。陈老师拉了把椅子坐在我旁边。
“刚才看你好像有心事啊,怎么?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
“瞎说,我可还单着呢,老师要不您帮我介绍一个?”
我笑了笑,虽然隔着口罩应该也看不出来。
“行啊,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留意着。不过你确定付源不会吃醋?”
“……你们嗑的CP都这么奇怪么?”
陈老师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这是你和付源吧,昨天晚上我和我老公出门遛弯的时候在小吃街拍到的。大晚上出来这么远买吃的,说你俩没情况我都不信。”
“等会,您二位遛弯到小吃街遛?”
虽然信息一闪而过,但是我还是抓住了重点。
“额……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俩大晚上的不也去了么,半斤对八两。说说吧,今天什么情况。”
“哎呀,这不是下午要出科考试了嘛,有点犯怵。”
“考啥?”
我把刚才付源发给我的评分考核表给她看:
“ELISA啊,你不是会做嘛。嚯,可真是够详细的,编号离心取样加样,最后到结果判定都有啊?不对啊,都是机器做的,你们怎么判定结果?”
陈老师把表还给我。
“问题就在这,我也不知道怎么个打分方法。”
“放宽心啦,凭我的经验,不会为难你们的。谁会这么无聊在这件事情上卡你们。”
“真的假的,您可别骗我啊。”
“我骗你干嘛,大家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这种事情,懂得都懂。”
陈老师冲我使了个眼色,两秒钟后,我“啪”的一声把单子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那还怕啥,这两天给我吓得饭都吃不好。”
“手机收起来啊,实验室里还拿手机,小心等会你们秦老师抓你。这一批样本差不多到时间了,跟我去看看结果吧。”
陈老师顿了顿,继续说:
“还饭都吃不好,因为吃不好饭所以半夜跟付源跑到小吃街吃轰炸大鱿鱼是吧。”
“我俩出去是有原因的。”
我把手里塞回裤兜里,又把那张表格收好。
“啥原因?”
“磨缸。”
因为生化和免疫在同一个房间里,所以两个组的操作考试都在那间房间里,最后是两个组组长猜拳决定谁先谁后。付源的运气还不错,我们先考。
“考得怎么样?”
一结束出来,能能就冲了上来拦住我。马上轮到生化组了,她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唔……怎么说呢,还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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