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暗中看着这些墙头草的可笑行径,嘲讽的笑意更浓。时隔几月,再次踏进曾经夜夜留宿的金秋殿,我心中其实确有一丝怜悯与隐隐的愧疚,却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萦绕着。云想容,这个曾经集圣宠于一身的女子,现在和所有被打入冷宫的女子一般,在失去了她的利用价值之后,只剩满心凄楚哀怨。
"云想容,你还在故作什么姿态,不过是被冷落的女人罢了。"
尖锐的茶杯破碎声,我的脚步蓦地停在殿外。片刻后我听到那个一向柔弱温婉的女子淡淡开口:"那不知婷妃娘娘,您受宠又会有多少时日?"波澜不惊。我知她是聪慧的女子,早已看透我的心思,却宁愿自欺欺人。
"你!"赵云婷气结,恨恨道:"皇上心里是喜欢我的,对你们才是利用而已。"
"哦?是么。"回应的声音依旧平淡,"臣妾倒想问问了,您凭的是什么?是您故作姿态吸引皇上的注意,还是您觉得有那个本事得到皇上的心?"
"哈哈哈,云想容,我可不是你,连一个青楼女子都争不过。你这般怯懦,所以只配待在冷宫里。"她不答,却突然大笑起来,语气猖狂。我的眉迅速皱了起来。缓步步入殿中,眼前是赵云婷默然僵硬却又在片刻后迅速伪装好的面容,云想容静静地坐在榻上,毫不惊讶于我的出现,她盈盈下拜,垂着双眸,似在刻意掩藏自己的情绪。在我长久的凝视下,她慢慢抬眼,我看见她眼里缱绻的爱恋和悲戚,却无一丝怨恨。最后一次,我用最初的温柔目光安抚她,转身揽过神色惶恐的婷妃,再也没有回头。身后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不曾消散。
对于婷妃这一日的所做,我不动声色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婷风殿里,夜夜留宿。只是这一夜,我太过疯狂。我喝了酒,只想把自己灌醉。我激狂地折磨甚至是蹂躏着身下的娇躯,听着她难以自制的呻吟与颤抖。"连一个青楼女子都争不过……"我的脑海里不停盘旋着这句话,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惩罚她还是我自己。躺在身边的女子,发丝与我的缠绕在一起。我突然惊醒过来。
那时候,我情难自禁绾起她瀑布般的青丝,也挽起了我的情思。说到底,只是一时兴起之所作为,可后来,她恭敬地跪在我的面前,告诉我那个对她来说意义不同寻常的传说与希冀。那一刻,我的心又多雀跃,没有人知道。片刻后如坠冰窟,又有谁知。她已是臣妻,她要的,再也不是那绾发一瞬的柔情,她要的只是一个能相知相恋相守的人,一个能容纳她孤独灵魂的家。我给不了,给不了。我坐拥江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我以为我能得到所有我想要的,我也以为我可以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可这一次,我错的彻彻底底,再无翻身的机会。
身边的软玉温香伏在我的胸前,她伸手覆在我胸口,开口问道:"皇上,婷儿可曾在您心上?"她满眼希冀地抬眸望住我。我用温柔含情的目光看她,俯身吻她的娇唇,辗转至耳边:"自然是有的。"她嘤咛一声,情动地揽住我的脖颈。只有我自己知晓,此时的我,柔和的眼神下是多么刺骨的冰冷与寒意。此时此刻,她的掌心下,我的心,根本不会跳动。弱水三千,独取一瓢。对我来说,何其讽刺。
四
时光从不会为任何人而停驻。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可为什么,那张容颜依旧牢牢刻在心底,任风霜雨雪,却从未褪色。平安都已不再是当初不谙世事唤我"宇叔叔"的小丫头了,如今风华正茂的少女,也早已知晓如何掩藏自己的心事。她在我身边做女官,时时跟在我身边。我可以忽略她一声声"皇上"里蕴藏的情意,可以不去想她看向我时痴缠而又强烈的目光,甚至可以装作极为自然地关心她爱护她。可我无法忘记那一年,她深情凝视我,一遍遍唱着那首歌的样子。"你还有什么怀疑,你还要怎么来逃避?难道你只懂保护自己,再拿不出一点勇气。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就知道,感情已无处可逃。请你听着无法平静的心跳,请你不要说你听不到。难道你是真的听不到。"那时候,平安一直在唱着,她一边唱一边哭。我的心是痛的。我知道她正站在门外,而这曲子,也定是她教会平安的。她问:"皇上,您喜欢平安么?"我定定地看着她说:"朕一直是喜欢平安的。"我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我真的不懂自己在希冀着什么,想在她的脸上找到失落的痕迹么?多么可笑和荒谬。
我的心跳,你真的听不到吗,听不到吗。她说宫中生活不适合平安,我冷冷地笑,有谁天生适合生活在宫中?我又何尝喜欢这冰冷的座位,这冰冷的寂寞。我说:能痛痛快快地疯一场,也是一种福气,或许连我都羡慕平安。
我是真的羡慕,真的想不计后果痛痛快快的疯狂的爱一场。可我也只能望而却步。我不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爱着她的男人。人人都能拥有的爱情,对我来说不过是遥不可及的奢望罢了。她差点摔倒的瞬间,我的心跳快的可怕。那一刻,如果时间可以凝滞不前我也甘愿,就这样搂她在怀,我可以做她的双眼,就这样一辈子。
前一年,噩耗传来,自太庙以来,我第一次病的如此厉害。这是心疾,是我不愿醒来呵。我知道平安守在我的床边。她温润的双手抚过我的眉眼和双唇,流转着道不尽的痴迷爱恋,她絮絮地说着,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颊上,灼痛了我。
"我竟会那么不自量力,我以为叶姐姐离开了,只要我努力,你总会爱上我的。可我知道,你永远只把我当做小孩子。你爱的,永远都只是她,只是她啊……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脸上犹带着泪痕,趴在我床前睡着了。
我睁开双眼,酸涩难当。为什么?又有谁来告诉我为什么呢。
当你远在沧都,身边出现一个又一个男人;
当你嫁入云家,已为臣妻,被封为荣华夫人;
当你跪在殿下,将温柔的眼神递给你身边的他;
当你在我面前,疏离的告诉我你只是需要家的温暖;
当你落入水中,我不顾一切救起你抱起你;
当你家宴之时,我不请自到,孩子般赌气,听你唱我们的过去不过是游戏一场;
当你闯入太庙,我心中的惶恐和一丝窃喜与动容;
当你泪如雨下,我知你原来本就是我的女子,失去了我的理智。
……
究竟有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敢承认,不敢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我宁愿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对于你,我不过是因为得不到而执念着罢了。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学会了伪装,我脸上的面具戴了太久太久,连我自己都要忘了真实的我该是什么样子了。
可在你面前,我是那么容易失控,我可以温文尔雅不愠不火地面对每一个人。可惟独对你,我做不到,做不到。
你究竟是谁?蔚彤枫唤你雪儿,云峥唤你叶儿。我该唤你什么?卡门么?多么讽刺呵,原来你和我,在你心里,竟只是青楼女子与恩客之间的关系么?我们之间,竟真的只剩下落英树下那一瞬间的温情了么。你把心给了他们,把爱给了他们,把你的青春给了他们。那么我呢,我呢?我发疯般地嫉妒着心痛着,却只能装作云淡风轻装作毫不在意地看你越走越远。我一无所有。
可是,丫头,丫头。你本就是我的,只是我的。你怕我,不信我。只因我曾经的猜忌怀疑。可你为什么不对我公平一点?对惊云对平安,对任何人,你都如此上心,独独对我,你漠然你疏远。难道只有我是外人么?
你在报复我,对不对?呵呵,我早该知道的。你只是怕伤害。
可是我呢,你不曾知道,我有多么累,我是真的疲了倦了。这颗心,你不肯要,它早已千疮百孔。
五
病愈后,我常常坐在惊云府上的落英树下,一遍遍吹着那首葬心。心情平静下来,已不是初时的歇斯底里,只是萦绕着丝丝惆怅,挥散不去。我总是在用膳的时候想起你瘪着嘴巴的样子,想起你在宫变后对我说你饿了。那时候我笑了,笑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声,我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你爱吃的,我都记得。面对面而坐,家常小菜,这平常人家的幸福,仿佛就在我的指尖,可我抓不住。看着你惶恐不安的样子,心中几多苦涩,无人知晓。但愿,我的保护,能为你撑起一片晴空。也但愿,我对云家的打击,不会让你太过恨我。因为纵使我会在你的眼中偶尔迷失了自我,清醒后的我,依旧是雷厉风行手段很狠绝的天子。我对你的情意,永远不会成为我扫清障碍的阻挠。
云崇山死了,有一天你会知道这是我的作为,你一定会恨我的吧。也罢,从我坐上这皇位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我的众叛亲离,注定我的无情无爱。只因,这是我必走的路,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即使那个人,是你。云府,你提出要分家,我是真的气恼了。不为你打乱我的棋局,只为你尽心保全云家,你的心里,我早已没有一丁儿位置了么。.kshu.cm你当真如此决然。其实,是我太可笑,还在希冀着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懂了。你终究是离开了,只是这一次,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你会走出我的生命,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走到不需要我的庇护的地方。干枯的树枝在我脚下发出断裂的脆响,我没有回头,我只能留给你一个寂寥的背影了。
"一路小心。"
"皇上也多保重。"
这是我们最后的对话。我温柔地安抚云想容,纵然你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却只能,只能留给你一个背影。我怕自己一转头,心里架驻的防线会瞬间崩溃,我怕自己不会放你离开。
他们说船失事了,我不相信。你只是去了你想去的地方,带着你爱的人。你们也许会过着你最喜欢的平淡生活,不再有纷争。徒留我,在这高高的皇位上,俯视我的江山与苍生。那个落英下蓝衣宇公子早已不见,那个眼里除了他再无旁人的丫头也已然不见。
我收起了那支玉笛,束之高阁。不再吹起那曲葬心。
我叫做君北羽。我依然是这天曌国最至高无上的天子,用我犀利的目光洞悉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梦里,纷纷扰扰的花瓣徐徐落下,洒在我的眼角眉梢。有素衣女子自林中缓步而来,脸上噙着淡雅的笑,青丝在风中轻扬,折射了阳光的璀璨,晃了我的眼眸。我微勾唇角,笑意和煦。这是我面具下,最后的片刻温柔。醒来,胸口隐隐作痛,再无法入睡。步于庭中,这才恍然发觉,园中的花早已落尽,那最后一抹粉色,终是陨了。
繁华落尽,曲终人散。
夜凉如水。月色已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