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好你哩。这都是咱这一般的,不贵。”棺材店老板娴熟地应对。
“活人都活不成了,把钱给死人花能咋?孬好都能行。”说着手机铃声响起来。
“虎儿,你爹死了,人都快硬了,要烧下炕纸,你赶紧回来!”那头又是狗胜。
俊虎艰难地拿出岚儿的皮包,摸索出一沓人民币,蘸着唾沫数出来八十张,放在糊满透明胶带的玻璃柜台上:“多少就是这了。”于是拉着一副三合板制成的棺材,趾高气昂地回了唐西村。
俊虎把车开回到唐西村,远远看见家门口横七竖八地停了几辆车。有江开头的车牌,这是江州来人。俊虎也知道他爹大海本是江州人。上世纪初期,江州人遭逢大难,农里颗粒无收,易子而食也屡见不鲜。江州人只能挑着担子,带着老婆孩子远走他乡。大海就是那个时候,被时代的洪流和他爹的担子,带到了溱州的子午县。俊虎想,决计是远在千里江州的堂兄弟比自己早到家了。
“虎儿咋还不回来嘛?爹都快硬了,等会儿衣服都穿不上,咋弄呀?”小红直跺脚,哭喊着。
溱州民间有习俗,人去世后要第一时间烧下炕纸,继而才能由闺女清理身子,穿上寿衣,放在窑后用条凳支起来的棺材盖上。这流程一步也错不得,否则大不吉利。同时速度要快,效率要高,否则待死者四肢僵硬起来,U w.ukanshm寿衣是不好穿上的,故而小红显得格外焦急。
“虎儿不回来,下炕纸都没办法烧么。这虎儿咋是这,有啥事忙的?”喜红跟着喊。
俊虎的两个姐姐像热锅上的蚂蚁,哭红了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门外,声嘶力竭地言语讨伐着俊虎。涛子后来想起这件事情老在说,”这简直是把狗蛋塞到驴肚子里屙出來的虎儿。”但俊虎不知道这些事情,也没有人说。
其实俊虎不知道的有很多,譬如大海病重不就医,一个人捂着肚子在院墙土地上像狗一样打滚;小红抹着眼泪,紧握着大海的手,把指甲渗进肉里不知道疼;涛子把西西的刁蛮任性诅咒了十多年,就差作法弄蛊……但俊虎不需要知道,他能在大海的葬礼上提着一个个保险箱,穿梭在子午县的各大银行;也能抱着莲儿和闺女西西躺在酒店里泡澡;也能把一个个不地道的子侄推翻在粪堆上,弃如敝履……而这些事情,照样和俊虎给他爹大海念悼词全不一样。同时,俊虎也害怕被天老爷索了命,高低不敢壮着胆子在大海下葬的第一天晚上出村烧纸,只能勉强在第二天晚上陪着哥哥崇生一起去,第三天晚上又加了狗胜,共计三人。俊虎不认为这不光彩,用他的话说要破四旧,这习俗其实完全应当跟大海一样长埋地下。
总之大海就这样子被草草压在了土里,到现在只剩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土堆,其他什么都没有。唯一庆幸的也就是极个别子孙辈言语的挂念和对历史的认可。
头七过后,俊虎也走出唐西村,拍拍沾了泥土的西裤,跳到车里回了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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