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饭后刘恒开车带着郑惟坚到他的律所,把一应授权手续文件都签署完毕,然后马不停蹄地开车去派出所了解关押地点。刘恒让郑惟坚先回去,刑事拘留期间家属不能探视,他跟着也无益。郑惟坚不想回家,跟刘恒分开后,他沿街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给母亲打电话汇报了下与刘恒的沟通情况,母亲在电话里又忍不住开始念叨对小儿子的担忧,郑惟坚顿觉烦躁,安慰了母亲几句,草草挂断了电话。
郑惟坚在街边找到一家咖啡厅,他进去点了杯咖啡,拿出笔记本电脑,熟练地打开工作邮箱。按照方正的要求,律师每天都要检阅邮箱并在工作时间保持邮箱持续在线,18小时内响应客户的需求邮件。即便是休假期间,每日检视邮箱的常规动作也必不可少,只不过收到客户的需求邮件后可以将任务转给自己休假期间的交接律师,无须自己在18小时内回复了。郑惟坚看到屏幕上弹出了四五个未读邮件,他快速地浏览了邮件内容,将专业问题需求邮件转发给李琅华,心里暗想晚上李琅华估计又要发微信吐槽他休假害她连轴转,搞不好在最贵烤鸭的基础上还要再勒索些旁的好东西。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最后一封邮件是张平发来的,不愧是“狮王”的作风,上来就是单刀直入:“郑律师,虽然我知道你在休年假,但是考虑到你加入方正时间还不是很久,关于休假期间工作安排事宜在此提醒你一下:请务必盯紧手上几个VIP级客户的案件,我不管你对接给了谁,最终我会向你要成果,你是案件的主要负责人。休假回来后第一时间来找我汇报那几个案件的进展。”郑惟坚轻呼一口气,立即以极恭敬的言辞回复邮件,让张平放心,同时暗暗祈祷李琅华千万要给力,在“狮王”这种容错率很低又赏罚分明的老板手下做事,任何错误都有可能招来毫不留情的训斥甚至奖金上的惩罚。
郑惟坚一下午都在咖啡馆处理工作上的事,有些自己能处理的,便不再麻烦李琅华对接。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一想到昏暗破败还被抵押了的老宅以及郑桂英拉住他关切追问的情景,郑惟坚就很不情愿回家。但家终归还是要回的,郑惟坚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回家。这时,手机响了,是刘恒。
“惟坚啊,我是刘恒。下午负责的警官有事外出了,没见到你弟弟,但是我见到了岩佬的家属。”
郑惟坚顿时精神了,忙问:“怎么样?他们说了啥?”
“伤情鉴定报告我看到了,轻伤。这种情况,如果想不坐牢,甚至想争取检察院不起诉的好结果——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撤案,只能尝试跟对方刑事和解。我问了一下岩佬家属的意愿,一开始这帮人嘴还很硬,说不要钱,一分钱都不要,只要求法院严判。后来我就跟他们慢慢聊,各种晓以利害、抚慰开导,最后发现他们主要的诉求还在钱上,钱给够,道个歉,他们尝到了甜头,气也出了,自然也就不再追究了。”
“那……他们要多少钱?”
“30万元借款他们要求连本带利还清,再加上岩佬受伤后的医疗费、营养费、抚慰金、杂七杂八的各种费用,也有30多万元。全加在一起他们给了个数,一共80万元。他们要求两周内一次性付清,然后就可以签署谅解书。”
电话两头都陷入了长久的静默,郑惟坚只感觉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那冰冷由表及里,浸透了他每一寸肌肤和灵魂,在南方温暖如春的天气里,他只感觉寒冷彻骨。80万元,这对他来讲几乎是个天文数字了,虽然自他加入方正后收入较之以前有所改观,但毕竟做律师时日尚短,每个月的房租水电、人情往来也都是不菲的开销,他现在手上的积蓄,只怕连个80万的零头都不到。
“你先和家里商量一下吧。”刘恒从这郑惟坚的缄默中感受到了他的为难和压力,“有消息了尽快通知我。”
郑惟坚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回了家。 .ansh.果不其然,郑桂英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弟弟的事怎么样?”郑惟坚把岩佬家属的和解诉求如此这般说了一番,郑桂英突然激动地双手合十对着屋顶念到:“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人家肯原谅就好,人家肯原谅就好,阿松不用坐牢了。”
“妈,那80万我们上哪去弄呀?”
“不行就把这房子卖了,你在北京上班,挣得也不少,再拿点出来,应该也就够了。你放心,等你弟弟出来了,赚了钱,妈让他还给你,这次绝不让他再白用你的。”
“妈,房子卖了,你和阿松住哪?你想过没有?再说这破房子,最多也就卖几万块,还不一定有人买。我在北京花销也很大的,我现在手上只有不到10万块!”
郑桂英显然不相信她能干的大儿子这次会束手无策,“破财免灾,破财免灾,阿坚啊,你可不许舍不得啊,那是你亲弟弟,你能眼睁睁看着他坐牢吗?你钱实在要是不够,要不……要不你就跟同事借一点?北京可是大城市啊,你那些同事,肯定都有钱……”
郑惟坚心里仿佛破了一个洞,洞里是漫天冰雪,沸沸扬扬。母亲只在乎小儿子会不会坐牢,却不曾考虑大儿子日后如何生活,如何面对昔日同事。也许,就是因为自己从小隐忍懂事,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想给母亲添乱,怕她在继父面前难做,渐渐地,他的需求和尊严被大家漠视、遗忘;也许,在母亲和弟弟的潜意识中,他早就已经沦为一个帮补家计、救火善后的工具人。想到这,他不禁感觉齿冷,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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