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几案,示意忠尧回去落座。
于是,二人转身走到几案旁,复又坐下。
官家缓缓说道:“朝廷有专门设计衣着时装的匠师,按往常惯例,每年皆要赠送王公大臣各式锦缎袍料,花色有七个等级,以便在重大节日时,着盛装出席。而后宫嫔妃与帝姬,则争奇斗艳,引领一时之风尚。你可知这蜀锦图案是如何取材?”
忠尧端起茶盏小口啜饮,心里惊道:“官家怎么连这个也问?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但忠尧面上却不动声色。想罢,他镇定地答道:“水润天府国,花重锦官城。草民自幼受天府养育,也略知一二。蜀锦取材十分广泛,诸如神话传说、历史故事、山水人物、花鸟禽兽等等皆可为素材,可谓花纹繁多。但蜀锦图案无论如何变化,却有一个明显的特征贯穿始终,这便是广泛而巧妙地应用寓合纹样。
汉时,蜀锦纹样的特点为飞云流彩,有云气纹,文字纹,鸟兽草木等纹样,其中又以山状形、涡状流动云纹为主,此类纹饰云气流动、连绵不绝,效果极佳。
及至本朝,蜀锦品类空前繁荣,尤以‘冰纨绮绣’冠绝天下。八答晕锦‘锦上添花花更俏’,紫曲锦‘落花流水杳然去’,灯笼锦‘庆丰收天下乐’,凡此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两万根经纬线交织,诞生出的图案千变万化,据说当年就连仁宗皇帝也因此迷花了眼。”
“嗯,”官家欣然颔首,“那你可知唐时的‘益州十样锦’?”
忠尧略微想了想,旋即答道:“‘益州十样锦’章彩奇丽,在蜀地几乎妇孺皆知,无人不晓。”
“那你认为蜀锦纹样是否还能——有所突破?”官家试探着问道。
“那是当然了!”忠尧不假思索答道,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不就是再弄一些新花样嘛!这又有何难?把有需求的人分分类,年长的、年少的,男的、女的,妇孺孩童,以及贵族、士族、商贾富户等等,投其所好,不就行了吗?”
官家听罢,顿时两眼放光,大声赞道:“好!果然不愧是师师与庆国公推荐的人才!你是蜀人,朕看你年轻有为,不如朕封你为锦官,统辖蜀地所有织锦坊、织锦工场,协理茶马司,如何?”
“啊?封、封我做什么?做官?锦官?还协理茶马司?”忠尧忽闻此言,不禁大吃一惊,一时愣在原地。
这可太出人意外了。
“怎么?有官做你还不愿意?”官家有些不解,可能觉得忠尧年纪尚轻,不明白入朝为官意味着什么,遂又道,“本朝官员俸禄历来优厚,除了正俸、禄粟、职钱,还有春冬服装、仆人衣粮,甚至还有茶酒厨料、车马饲料。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朝廷供不齐的。除此而外,还有一大笔随时可以动用的款子——公使钱。成都府每年至少这个数。”官家说罢,比出了三根手指头。
忠尧瞪大了眼睛,问道:“三千贯?”
“至少三万贯。”官家眼神中充满了笑意,霸气十足地说道,“这是可以随意支用的‘公款’,朝廷拨给地方州府的!”稍顿,又继续引诱道:“你可知多少士子一生梦寐以求的便是考中进士,入仕为官,这样书中的如玉美颜,书中的黄金屋,片刻间便全都有了。人生岂不美哉?”
“美是美,可是……”忠尧喃喃道,神情有些犹豫。
“可是什么?”官家大惑不解。
忠尧瘪瘪嘴道:“这管织锦工场的不就是个‘场长’么?”
“织锦工场是通俗的叫法,它正式的名称乃是——成都府锦院。”官家耐心解释道。
忠尧轻轻“哦”了一声,说道:“那不是‘场长’了,是院长,嗯,听起来瞬间觉得又高又大又上了许多。”
“也可以叫‘院首’,这样更有气质。”官家笑道。
忠尧眼前一亮,欣然颔首:“有道理啊!不过,陛下,草民还有一问,不知是这成都府锦院的院首大,还是成都府知府大?”
“嗯,当然是知府大了,知府乃一地之父母官嘛。”官家绽颜一笑。
“呵呵呵,官大一级压死人呢。”忠尧笑了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官家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说道:“官大半级都能压死人了,何况是一级?不过,本朝为官可不只是官阶。所有官员任命由官阶、职务、差遣三部分组成,譬如熙宁七年,苏轼从杭州通判调任为密州知州,其为太常博士、直史馆、权知密州军州事,太常博士是官阶,不是实际职务,直史馆则是馆职、贴职,类似头衔,而‘权知密州军州事’才是他真正的职务。
若官员品秩高于州格,用‘判’字;官员品秩与州格相等,则用‘知’字。
无论是品秩七八品的中下层官员,或是品秩为二三品的朝廷大员,都可以被任命为一地知州或知府。现在成都府的知府是正四品,自然是他的官阶高那么一点点。”
“高那么一点点究竟是高多少?”
官家没想到忠尧会问出这么古灵精怪的问题,先是愣了愣,旋即嘿嘿一笑,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食指、拇指捏住、再分开了一丁点距离,说道:“就这么一点点。”
“那这么一点点,究竟是差几级呢?不会是半级都不到吧?”忠尧刨根问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官家只得无奈地掐掐指头,算了一下:“不多不多,也就三四五六个半级吧!”
“啊?”忠尧闻言一愣,心里立刻盘算起来,惊呼道:“三四五六个半级,就是差了两三级啊!我去,敢情是拿个七品芝麻官来糊弄我呢!”
官家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好言安抚道:“官阶虽然不是太高,但是待遇优厚啊。”
“待遇优厚?没看出来啊。”忠尧不以为然,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陛下所说的公使钱,看来只能归知府支用,没有院首的份儿了吧?”
官家见忠尧神色有些失望,遂言道:“要不,朕再单独拨与你一份公使钱,随便你怎么用?”
“这也行?”忠尧眼前不禁一亮。
官家笃定地说道:“只要你接了这差事,好好完成任务,一切都好说。”
忠尧犹豫了一下,再次问道:“陛下,那这成都府锦院的院首究竟是个几品官啊?”
“唉,实话告诉你吧,与那太常博士一样,就八品吧!”官家不再绕来绕去,据实已告。
忠尧鄙夷地说道:“这么小啊?知府是正四品,这个院首才八品,那俸禄也没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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