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家二少的确一大早就去了“和家净发社”。
他为什么舍近求远,要跑得那么远的净发社去呢?
这倒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而是有原因的。原来,他有一次偶然路过那“和家净发社”,想起那日是个黄道吉日,一时兴起,便入内削发剃面。
等等,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吗?
没错,孔老夫子的话是这么说的。
但孔夫子的意思是:身体的毛发、皮肤都是父母给予的,不能轻易损伤和毁弃,此为孝道之始。所以,生而为人,应该爱护自己的皮肤和毛发,不要使之遭受无谓的伤害,可并不是说毛发不可以修剪。
否则,人人皆不修剪头发,任由它一直长下去,那岂不是成了长毛怪物?这也太迂腐了吧?
况且,还有些人毛发十分旺盛……
好啦,别看自己了,说的不是你,是某些胡须长得老快的男人。
若修剪不及时,满脸胡须、虬髯,吃起饭来多不方便?
古人可不傻,不但不傻,还很臭美、要好看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故毛发长了该修还得修,——此所谓“削发剃面”是也。
那古人什么时候会削发呢?如今日一般,随自己高兴,想起来就去剪吗?
非也,非也。
古时,削发可是件大事儿,不能随随便便就去剪发,须待长发及腰,还得提前选个黄道吉日。
为什么到了长发及腰就要修剪呢?
因为,过长的头发实在很难打理,洗头麻烦、晾干麻烦,并且若要精心编个发髻,也殊为不易。
剪下来的头发,还不能随意弃之不顾。为了表示对父母的尊敬,每次削发后,要仔细将毛发收藏起来,有的人甚至像黛玉葬花那样,会给这些剪下来的“毛发”找个好地方,郑重其事地挖个坑,把它埋好。
至于孩童,刚生下来要剃“胎发”的习俗从先秦时代便有了。
剃下的“胎发”一般由父母收藏起来,或者缝在孩子的枕头上,又或是缝入孩子穿的背心里面在,——这种行为看似多此一举、毫无必要,却寄托着父母对孩子的殷切希望。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快快乐乐、健康成长呢?
而绝大多数的孩子在及笄或冠礼之前,也要剃头,留个什么双抓髻、“茶壶盖”之类的,看古代的一些人物画像就明白了。
那宋代用什么工具来理发呢?
当然用的是剪刀。
目前,能见到的最古老的剪刀是西汉交股式铁剪,短柄长刃,双刃并行,制作方式是把一根铁条的两段锤成刀形,并将刃部打磨得十分锋利,然后将铁条弯成“S”形。从整体上来看,此类铁剪与现代的压剪十分相似。各地皆有出土,1934年陕西宝鸡西汉墓,1978年洛阳西汉古墓,西安、长沙及山东长岛等地都曾出土西汉时期的铁剪。
南北朝时,南朝梁的贵族子弟皆削发剃面,不过所使用的剪刀与汉时一脉相承,外形并无太大变化。
及至宋时,剪刀已经发展出了“支轴式”,形制已与今日使用之剪刀几乎一模一样了,后世在适用性、样式上不断改进,只是做得更加精致、小巧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理发”一词,最早是朱熹在注疏《诗·周颂·良耜(sì)》中提到的,“其比为栉”一句注疏中说明:“栉,理发器也。”
宋代的理发店、剃头铺子其实是很繁荣的。理发匠不但有店铺,还有相应的行会组织,也就是团行,协助当时的官府进行管理。而这种理发行会延续了上千年,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
不过,宋时这些店铺的名称叫“净发社”(据宋代周密《武林旧事·社会》所记载,临安有“净发社”)。理发匠在宋代的叫法也与今日有所不同,谓之“镊工”。此外,理发匠还有个特殊的称呼,名曰“待诏”,即为“随时待命被召唤”之意。除了剪发和剃头外,理发匠也会做梳头的工作,所以也被称之为“篦(bì)头待诏”。
民间俗语有云“剃头挑子一头热”,意思就是剃头匠把剃头用具放在扁担的两头挑着,挑子一头是个长圆笼,里面放一小炉,上面烧着热水鼎锅,再在上面放个洗脸盆,谓之“一头热”;另一头则放着长方凳,装着三个抽屉,里面陈放着布、刀、剪之类的理发工具,谓之“凉头”。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那古时皇帝剃头怎么办?
这可是剃龙头啊!
正因为剃的是龙头,所以责任重大,下面有请古代最苦逼的剃头匠——“龙头待诏”出场!
“龙头待诏”战战兢兢地说道:“各位,我们美其名曰为‘龙头待诏’,实际就是苦逼的剃头师傅啊!”
有谁会像“龙头待诏”一样剃个头都会如履薄冰?
有吗?没有吧?
但“龙头待诏”会啊!
剃龙头,规矩太多,稍不注意就会丢了性命!
一般剃头都是双手操作,但是,剃龙头,只能用右手不说,而且还不能碰到皇帝陛下的皮肤,所以,“龙头待诏”只能悬空剪发,呜呜呜……
而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一般是不剪头发的,可一旦要修发了,那一定是到了重大节日,要搞庆典了。本来皇家举行大型庆典就十分严肃,各种礼仪规章、繁文缛节多不胜数,此时剃个龙头,规矩就更严厉了。
怎么个严厉法?
剃头匠在修发时,必须屏住呼吸,禁止将呼出的气体喷到皇帝陛下的身上。剃个头,连正常呼吸都不能,一个不小心,就是死罪啊!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真有不少理发匠因为剃龙头坏了规矩而被赐死的。
好了,交代了剃头背景,言归正传。
徐家二少上次因是良辰吉日出行,一时兴起,路过这“和家净发社”时,便入内修了个发。但不巧的是,那日主剪的不是“和待诏”,而是一位新来不久的“袁镊工”。
袁镊工年纪尚轻,其人剃发修面极为草率。既毕,徐家二少心中虽有不满,但隐忍不发,还特意付了双倍的价钱,本来只须二百文,但他却付了四百文,而后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袁镊工收了钱,望着客人离去的背影,不禁喜出望外。
过了不久,徐家二少估摸着时日差不多了,遂决定择日复往,选的黄道吉日恰好便是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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