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惊住了。他十五年来第一次听到这十二爷跟自己这么说话。十二爷在他印象里一直都是个很有礼貌笑呵呵的样子。
而且这话的内容也是实在……当这是立功受奖赏赐的玉露琼浆么?还可以挑选?
青衫少年也不等他答话,还是那样儿,魇住了似的,定定地说:
“你去给我换鹤顶红来。”
管家的眼珠子惊得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牵机酒、鸩酒、蛇毒,什么都行。死得越折磨越痛苦越好。最好是惨不忍睹七窍流血面目全非。你去给我换了来喝。”
一行泪直直地从眼角滑落在枕头上。从他那直勾勾向上盯着的眼睛。
小厮直勾勾盯着管家,管家也直勾勾盯着这床上躺着的人。这房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镇住了似的。
少年听不到回话,诈尸一般猛地坐起,直直走向房门,拉开房门走出去抬腿翻过护栏就跌下去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就擎等着摔成个又瘫又残的了。他也不打算治,成了瘫了残了这里就不会再要他了,他就可以这么在街头冷着饿着疼着煎熬着直到死去。
造化就是既弄人也让人弄不明白。
楼下撑起了个晾衣杆,一头长出来很多。正好把青衫少年的青衫勾住,牢牢地挂在了上面。
这少年也不挣扎也不动,就跟个破布一样在半空中晃悠着。
一会儿的工夫楼下就聚了很多人。看着他这块摇曳的破布。
这办的本是个私密的事儿,可眼下却跟庙会似的围观了起来。管家终于捡回了眼珠子,合上了快要掉了的下巴颏,跑到门外,和小厮手忙脚乱地向下够,好像是想把那少年给捞上来。意思是对的,但行为非常的愚蠢而且徒劳。
人群见那少年被挂得紧实,一时半会儿掉不下来,就都又向前凑了凑,凑到了那少年的正下方看热闹。
“这不是小十二吗?”
“他干嘛呢?”
“那是老八的晾衣杆。”
“十二爷被八爷的晾衣杆给挂住了!”
人群议论得热闹,都想看个更分明,又向里聚了聚。
这块破布忽然动作了起来。从背后一把扯掉了被挂住的衣摆。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看到人正往下落,人群才轰地一下四散而跑。跑的动作也很快。
于是这青衫少年就摔到了地上。
不过这高度已然是死不了了,想要伤筋动骨也很勉强。
少年趴在地上,左脸朝地。
又是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很安详的样子,眼睛睁着,没什么聚焦,散散的也不知道看向哪里。
“十二爷摔坏了吗?”
“不可能,这种高度他摔不坏。”
“还得谢谢八爷的晾衣杆,要不十二爷指定摔坏了。”
“那也摔不死,瘫了倒有可能。”
人群见摔下来的人一动不动,又议论着凑近了过来。
围了个圈儿,把这少年围在了中间。
随着趴着不动的时间的增长,议论声越来越大,圈儿越缩越小。
当圈儿小到伸手足够近能挨着这少年的时候。有人就把手伸出去了。
刚伸出去,少年忽地一下子又站起来了。人群又轰地一声散开。那个伸手的人跑得最远。
少年左脸已经肿了。紫青紫青的,还带着血印,右脸却还是一副苍白。眼下更显得惨白了。
少年起身后一下也没停留,直直就向远处走去。越走越远,直至走出了人们的视线。
楼上一直盯着看的管家和小厮对视了一下。管家又开始整理衣袖。
“老爷,您看这,这怎么向掌柜的回?”小厮战战兢兢地问。
灰袍的管家已经又恢复了那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整理完衣袖又低头整理衣襟。
“不中用了。脑子烧坏掉了。随他去吧。”
二人转身欲回房间时。一个青色的影子从远处而来,三两步踏着围栏跃上楼,挡在了二人回房的路上。
二人一惊向后一躲,差点儿仰过护栏翻下去。
“十二爷……您怎么……怎么又回来了?”管家向后躲着扶着护栏道。
“阿远的尸体在哪里?”青衫少年道。
他的脸还是那样一边肿肿的,一边煞白的。眼神却有了些情感,不再那么死死盯着某处或完全失去焦点了。或者说,有了些泪光。
小厮站得离少年近些,w.ash.m他总觉得少年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等着自己回答。
小厮声音抖得厉害:“九爷的……”
管家使劲儿咳嗽了一声。小厮一下子就闭嘴了。
管家直了直身子,拽了拽衣襟。姜还是老的辣,管家这会子惊得掉下楼的魂儿又爬回来了。
“叛徒死了,自然是扔在乱葬岗了。”
“哪个乱葬岗?”少年的眼里泪光闪烁已经清晰可见。
管家翻着眼睛瞅了少年一眼,摆了摆袖子。“西去二十里那个。”说罢转身欲折返下楼,被少年又一步拦住。
“阿远的东西都在哪?”
“那您问不着我们,您得去问他那边儿的主子。”管家的声音越来越理直气壮。
管家和小厮立在楼上,这次是眼睁睁地确认了少年从院子角门走出去了。门儿也关上了。
“把门锁上!以后这个人就不许再放进来了!”管家冲着门口吩咐。
楼下聚集的人群听到这话,都不再议论了。低下头各做各的事情去了。好像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被一起所在了外面。
“老爷,不废了他,不怕他来寻仇?”小厮附在管家耳侧说。
“掌柜的没这样吩咐,任谁也不敢动手。寻仇定不会找我们,也不是我们做的。找掌柜的?哼,从来都只有掌柜的找他们,他们哪儿去找掌柜的。况且,就算他找到了,王府他能进得去?”管家又在乐此不疲地整理衣冠。他每次一整理衣冠,思维和说话就会异常得清晰,好像他的脑子是挂在衣袖上的,也顺带着整理了一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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