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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城的另一头。阿阮走进了一家小酒铺。
凄风苦雨的夜里,这背街的小酒铺也很冷清。除了掌柜的在算账,就只有个店小二在发呆。
酒铺外挂着个破破的酒旗,眼下被雨水浇了个透,死皮赖脸地黏在杆子上,任风怎么吹也吹不起来。
手中唯一的碎银子放在柜台上,阿阮要了一壶竹叶青。一碗白粥。和九个杯子。
竹叶青倒是现成有,白粥要去煮一会儿,九个杯子是怎么回事儿?掌柜的从帐册里把眼睛拔出来翻愣着盯着眼前这个破衣烂衫的少年问。
的确是破衣烂衫,被揍过、被拖过、被关过又在泥泞里窝蜷过。只不过被这连绵的雨水洗了洗,倒是干净了。
这淮阳城里秋天的雨就是这样,一下几天十几天,起初还是脏脏的,打在身上都是泥点子,后来这树上、房上、风中的尘土也经不起个这么连天连夜的冲洗,雨水就变干净了。
淮水也就该涨了。
“给九个人送行,故要九个杯子。”阿阮的手指在柜台上轻点了一下。这空落落的酒铺子,荒凉凉的雨夜里,指尖轻轻点这一下子,声音倒显得很是突兀,把掌柜的惊了一小下。然后九个酒杯就顺利摆在桌子上了。
一壶竹叶青,一套廉价的白瓷温碗酒壶。上桌的时候,温碗里的水已经将酒壶里的竹叶青烫得出了些温度。
反正多少比阿阮的指尖暖和些。这将是这几天以来他吃的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脸上那些被揍的痕迹褪下去之后,只剩下一脸的苍白。白得都有点发灰了。像是那种灵堂里烧得不怎么透彻的纸钱。半灰半白的。
没全然变成死灰色是因为他虽没吃饭,却也没费什么体力。挨揍的时候也不还手,不挨揍的时候就在角落里挺尸。
粥还没有上来。跑堂的小二说天晚了快宵禁了,又是下雨天人少,准备早点打烊,故早早就灭了炉灶,这会子得重新起锅。看在那不小的碎银子的份儿上。
当然这最后一句店小二没说。
阿阮也不急。
谁急着抢棺材赶死……
九个杯子依次排开,皆斟半杯竹叶青。酒壶又放回温碗里。他的手有些颤抖,淋湿的衣服在冷风里像来把身体里的每一丝儿热乎气儿都榨走了,也不知道是人穿着衣服还是衣服穿着人气儿。手冻得苍白,手背上细细的青色蜿蜒着,时隐时现。
“九位哥哥,除了五哥,我从来没把你们叫过哥,今儿叫一次,算是送别了。一人一杯,我和阿远就不陪了。今儿夜里估计就能在泉下相见了。到时候阿远在身边,陪多少都行。”少年边说边把九个杯子一杯一杯用指尖轻轻推向桌边,就好像桌边儿真坐着什么人似的。
“五哥,除了阿远,属你还算半个熟人,ww.kshm 先给你赔罪了。老十老十一,你们平日里叫阿远一声九哥,我也谢你们一声。老大就算了,也不敬你了,我也认不出你,你也没见过我,没有交情是最好的,没必要平白添恩怨。”
老大的屋里没人,只有个排位。自阿阮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像咱们这样的人,想来是死了也到不了什么好地方,落不了什么好下场的。本也想着多活一日算一日,把这世上的冷熬过去,总会有暖,到时候好日子多享受几天,死了该受什么就受什么了。可谁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好日子,活着死了都是一样受罪。到哪儿都一样。我也不求别的,到了下面让我有脸向阿远请罪就行了。”
粥上来的时候,这一番絮絮叨叨刚好结束。这是这么好几天来阿阮说的最长最完整的句子。竟是对着九个杯子。
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
阿远在时,的确是这样的。酒也香,喝的也多。而如今,这酒也闻不出来香不香了,像是把温碗里的水给混进去了似的,半口都不想尝。
粥喝得很慢很慢。喝完的时候,巡街的刚刚走过,赶着要宵禁了。
阿阮每次干活儿,都是在宵禁之后。
很熟悉的夜。柔软又沉重。
这一碗粥让阿阮的脸又恢复了些颜色。他抬起手放在自己面前,盯着盯着,直到那只手彻底不再颤抖。一丝丝的颤抖都没有,极稳。
他抽了根筷子用衣襟擦干净,带出了酒铺。风雨更甚,阿阮身上才在酒铺里暖干了些的衣服一瞬间又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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