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问题不是阿阮想问,也不是他想让阿阮弄清楚,而是他想让阿阮问,再由自己告诉阿阮。
阿阮虽然只想站起来去见见阿远,对这些问题眼下真不感兴趣,但心里总觉得这是个救命恩人,想遂了这人的心思,只是一时半会儿自己也想不出来具体问个什么,只好又把那人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敢问,小九是怎样被换下的,怎么被医治的,我又是怎么被带回来的?”
这林老爷显然对这样的提问不甚满意,并没有满足他那自上而下、答疑解惑、好为人师的心思。不过林老爷更是个讲究人,这样的不满自然不能被看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那张方方正正的脸上并不存在的胡须,看着阿阮摇摇头笑了笑:
“你饿了吧?先用晚膳吧。”
不问又要问,问了又不说。这临淮书院的老爷,倒是跟十二楼那边儿的掌柜的全然不同。十二楼掌柜的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最讨厌谁废话多,回话绕弯子,说话办事都是风风火火的,赶着要干什么大事儿去似的。这林老爷说话拐一百八十个弯,进一步退十步,不慌不忙的,等着有什么大事儿就在脚下发生似的。
把这俩人捏一起,回炉重造一下,再掰成两块,估计俩人都能比现在正常些好相处些。
半个时辰后小厮就拎着食盒送晚饭来了,七八个碗儿啊碟子的摆了一桌子,桌子又拉到了阿阮的床边。这里的饭菜和十二楼的都不怎么一样,十二楼成天的做肉,只要求食材好,除非掌柜的来了兴致,否则很少讲究烹制,这里都是些清清淡淡的蔬菜,做得却很精细,盘子摆的都是条条框框的。
怪不得这两边天生的不和……
老四那该死的暗器后劲儿大得很,咽个东西整个锁骨连着肩膀脖子都是疼的,阿阮也没吃几口就被疼饱了。
“小九醒了吗?”阿阮看着那一堆吃吃喝喝想着阿远什么时候也能吃几口饭。
“九爷病得重些,还得几日,不过您放心,从今儿早晨开始已恢复了些意识,刚听轮值伺候回来的人说,还说梦话了,这就说明快醒了,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儿吧。”
“说什么梦话了?”阿阮急急地问。
“听说也没个整句子,零零星星念到几个词,什么软啊硬的……也听不懂。”
嗯……
是在叫自己啊…….
阿阮靠在了床头。眼神又开始呆呆的。他一想到自己做的这些杀千刀的蠢事儿,就开始犯呆。有时候一个问题想不明白,脑子还在琢磨,魂儿却觉得又愧又恼不想面对,魂儿就自己走了,就成了这副呆模样。
阿远还不知道是自己害得他如此这般吧。等他醒了,自己要跪死在他床前,狠狠地抽自己。
不争气,不长脑子,不可救药。
阿远肯定又不会怪自己……
从小就是这样,无论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儿闯了什么祸,阿远都笑着说一句,下次可长记性了?阿阮都点头答一句,长了长了的!然后下次还这样,下次的下次还这样……
这次如果阿远再这样问,自己把“记性”这两个字写上一万遍,挂在墙上,每天再读上一万遍……
想着想着,阿阮就笑了。魂儿又回来了。
一旁的小厮也不知道问了多少声了。
“十二爷,您这到底还吃不吃啊,都凉了,说要撤走您也不吭声,说再吃点也不吭声,说热一热也不吭声……”
“小九可还难受?”阿阮想起来一茬是一茬地问,.kansh.m又急急地盯着这小厮。
小厮苦笑着端着碗。这十二爷,怕是烧傻了,这样老爷还能用吗……
“看着是不怎么好过,一身一身地出汗,皱着眉很煎熬的样子,不过大夫说了,出汗了就是排毒了,越觉得难受就越是恢复知觉了,是好事儿。只是这九爷跟您昏迷的时候一样,都倔得很,做梦都咬着牙,哪儿疼哪儿难受一个字儿也不说,哼都不哼一声。”
说到这儿小厮自己给自己心里回答了一声,能用。
“小九是这样的……”阿阮鼻子有些酸。
阿远从小就是这样的。
街头巷尾大些的孩子三五成群的抢他们手里的馒头,阿阮把馒头藏在自己胸口护着,阿远又趴在阿阮身上紧紧地护着,一声都不吭,阿阮的世界就那么平静,平静到那群打他们的孩子打累了走了阿阮都不知道,回头看看护在自己身上的阿远,阿远都已经晕了过去,从头到尾半个字儿、半声呻吟都没听到……
在十二楼里的时候为了不让阿阮早早就出去干活儿,阿远受伤再多再累都不让人看出来,梦里都不吱一声,生怕管家掌柜的知道他伤了累了就不用他了,就要用阿阮了……
阿远从小就是这样的……
阿阮摇了摇头,小厮就把饭菜收拾好放回食盒拎走了。阿阮的指甲深深抠进了肉里,终于忍到了小厮转身之后才落下了那行泪。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此生江湖不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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