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阮来说也无所谓,各取所需。
林老爷好像在细细享受着阿阮这第一次的“请教”。他也没急着回答,退到了椅子旁坐下,摸了摸茶壶的温度,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一下候在角落里的小厮,发现那小厮正定定地盯着阿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就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也没喝,就在手里端着。
和他这人似的,总是端着。
“是很难熬,我们发现的时候,都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了。要是能早点发现,也不至于一躺就这么一半个月。关键是他自己也不吱声。”
林老爷说到这里,语气虽还是悠悠然,却顿了顿,皱了皱眉。想来那景象也属实瘆人。
“血都快吐空了也不知道叫人,手里的茶杯都捏碎了,一手的口子,要再晚一炷香,人就没得救了。”林老爷摇摇头。
“他认得那药,知道除了十二楼掌柜的没人能解,只能忍着……到死。”阿阮一遍一遍摸着那刀上的血迹。
“只是他到死都只认为是楼里想要他的命,却不知道是我这个畜生下的手。”
阿阮的眼神一会儿落在阿远的刀上,一会儿又落在窗外的竹林梢头。好像无处安放。
天地虽广,却受之不容。
林老爷咳嗽了半声。只有半声,也只是示意性地咳嗽了一下。就像写文章划分段落。
“他知道。小九知道。”
阿阮的眼睛一下子充满了血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又那么呆呆地定住了,整个人只剩下一行从眼角落下的泪还在动弹。
很快滑落到了床上,也就不剩下什么能动弹的了。空余一对红红的眼框。
“十二楼要杀他,必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依你们掌柜的性子,就必得让他死,还得越惨越好越解气。你以为你们掌柜的想下毒?下毒才不解恨,要是能抓了他,活剐了才好,只是动刀动剑的并没有几分胜算,只好下毒,要下毒,派别人来,岂不便宜了他,只有派你来,杀人才诛心。况且你想想,派别人来下了毒,你还不得去找那人报仇?你不就和十二楼翻脸了?你们掌柜的还想用你,必得让你亲手下毒,你万念俱灰,无人可寻仇,只好喝了他那药,了断前尘,忘却过往,这才能再用你,杀人诛心啊。”
杀人诛心。
“小九岂能想不到这一层?”林老爷的眼睛盯着阿阮那活够了又死不了,愧成渣又拼不起的神情,还嫌不够似的,继续讲道:
“小九死前只求我们一把火烧了他的尸体,千万别让十二楼得了去。你看不到尸体,自不会相信他死了,被你下药害死了。也算是个念想,你好歹不至于心生悔愧。”
杀人诛心。
不仅十二楼的掌柜的会用,临淮书院的林老爷也用得很好。
阿阮的心已经被这话千千万万遍揉碎又碾过。
他想着,阿远等死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思呢。
从小养大一个白眼狼,转手就杀了他。
角落里跟狗抢到个剩馒头,阿远把外面脏的那层拨开自己吃,干净的阿阮吃。
街边有卖艺的阿阮想看,可是围观的人都把他们挤在外面没人想让这两个小叫花子站在自己身边,阿远就举着阿阮让他踩在自己肩头,一举一个时辰。
谁家扔了本旧书,写过字的纸,阿远就细细教阿阮念上面的文章,用树枝在地上把字一个一个写给阿阮。
然后就养大了个白痴,.uknsh.白眼狼,被别人一诓骗就下毒杀了自己。
早知道这样,还把这个心狠手辣的傻子捡回来干嘛。扔在外面让狼叼走了得了。
阿阮是阿远捡回来的。从个破筐子里找到的。
找到了个什么玩意儿,还不如找到半个剩馒头有用。
阿阮对自己咬牙切齿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时候,林老爷带着小厮悄悄退出去了。
·
“老爷,您是不是记岔了?”小厮关上了书房的门,给林老爷煮上了茶。
“记岔了什么?”林老爷半闭着眼睛靠在椅子背上。
“九爷那天是来找过您的啊……一发现中毒就来了啊……”
“呃?”
小厮手里忙活着续水添茶,并没有抬头看林老爷的表情,嘴里还自顾自地絮叨着:
“是啊,老爷您可是忘了?九爷还求您来着,说既是十二爷下的药,他就不能死,死了十二爷一辈子就别过了,他这一死容易,十二爷生不如死啊。”
“呃?”这是第二声。
小厮煮好了茶,又往茶杯里倒。依旧没有抬头。
“是的啊。小的记得真真儿的,九爷说他十五年没求过您,只求您这一次,让您救救十二爷,是您说的您也没办法,没有解药也不知道方子,九爷才说就把他烧了,别把尸体交给十二楼。老爷您真是干大事儿的人……”
“呃?”话没说完就被第三声打断了。小厮终于抬头看到了林老爷那铁青着的脸。
拍马屁正正拍到了马腿上。
小厮瞬间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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