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不平等,命也不一样。有些人喘气儿是为了活着,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喘气儿。
有些人被日子压得喘气儿都难。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阿远,你是不是也在这故事里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过?
不得不说,生活是非常耐人寻味的。每当你觉得已经很苦了的时候,它总会像八宝茶楼里的那些姑娘似的勾搭你:再来品品啊,除了苦还有什么?我可耐人寻味了呢。然后你就又尝了尝,嗯,的确耐人寻味,除了苦还有更苦。
越寻越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生逢灾年家破人亡辗转到淮阳城里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再耐人寻味一会儿。
“医馆的生意刚做了不到两个月,就被当地的医馆盯上了,说我们不请自来抢了他们的生意,每个月得抽三成的盈利。为了过日子,我说交就交吧,哪想到我大儿子血气方刚,硬是和那些医馆请来闹事儿的人打了起来,争执之间失手打死了个人,可算是被他们抓到了把柄送了官。想来是他们买通了官府里的人,过了没半个月,就传来消息说我大儿子死在了牢里。再见面时就只剩下一卷草席裹着的尸首。尸首我细细看过了,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这样一来,这淮阳城里算是呆不下去了,如果我是孤身一人,也就投河自尽了,偏偏我还有个小儿子,先室就是生这个小儿子时难产死的。这孩子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先天体弱多病,幼时发烧成了聋哑。我要是死了,这孩子可怎么活。”
话说到这里,小福子趴在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阮在他背上拍了拍,这小福子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家里那一样浑身是病的奶奶和妹妹。阿远说得对,穷人各有各的穷法儿。朱门的酒肉放得久了都是生出一样的臭味儿,可路上穷人的尸骨却各有各的死法儿。
许大夫也抹了把眼泪。
“也不能把我大儿子一个人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我收拾了辆板儿车,拉着我大儿子的尸骨,带着我小儿子,想连夜就出了城,随便奔哪儿去活命。哪知道夜里还没走几步,就在一个僻静处被几个黑衣蒙面的人围住了,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被人绑走了。也不知道是谁,救也没法儿救,告也没处告,只是有人威胁,会安排我去给个官老爷看病,开药方的时候多加进去几味药。我看了,那几味药并不起眼,但这官老爷的病是需要长年累月吃药的,这几味药和他的体质极其不对,长期服用不仅不能治病,或可有性命之忧。医者仁心,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几次想跑都没跑了,他们给我在一极僻静处安排了个小宅子,里里外外有人看着我,明面儿上说是我的随从学徒,连去官府上看病都跟着。我知道早晚得出事,可心里记挂着我的小儿子,强撑着想着或许事有转机。想来是我给药方动手脚这事情败露了,一天晚饭时候有人敲门,去开门的是那些看着我的人,我是从来都不能和外面人接触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反而就此逃过一劫。”
“门外的人是小九?”阿阮几乎脱口而出。
“正是。”许大夫老泪纵横道:“幸亏是他。院子里、宅子里总共六个看着我的人没一炷香的时间就都没声儿了。我看当时那样子,是要赶尽杀绝了。我早就活累了,死了也就死了,只是不知道我那小儿子怎么办。说来也是巧,桌子上刚好放了我才誊写的一首思子诗,Uw.uknsh.com被小九看了去。”许大夫苦笑着摇摇头,似乎笑这琢磨不透的命。以为是活路,走下去却家破人亡,以为是死路,却是峰回路转。
“可是''却入空巢里,啁啾终夜悲''?”阿阮急急地问。
“正是这首。”许大夫道。
阿阮长叹一声靠在了椅子背上。
“我知道是什么时候,那天晚上小九回来屋里的灯一直亮着。我担心他有事进去看,就看到桌上放着张纸,纸上就是这首诗。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我当时还取笑他是不是想娶媳妇儿了……想金盆洗手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阿阮笑得有些凄凉,当时一句玩笑,竟是这么个故事,眼下又是在这么个物是人非的场景中讲起。
许大夫笑得也多有无奈。“小九是个再好心不过的孩子,还答应帮我找我小儿子,虽然这两年来还没信儿,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尽心尽力了的。眼下小儿没回来,他也身处险境了。”许大夫走到窗边把窗户开了条缝儿,这屋子里压抑的空气总算是流动了一些。
“小儿名叫春雨,出生的那天刚好是个下雨的春天……眼下冬天又来了,不知道哪个春天才能再见到。”许大夫低声絮叨着,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阿阮却听了个真切。
“许伯伯,小九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全心全意去做,如果这次小九能找到,我们两个一起帮您找寻令郎!”
许大夫望着阿阮的眼神真像个父亲。阿阮扭头望向别处,哪来的父亲,那是别人的父亲,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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