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面冲着长街,背后是一片荒山,覆盖着没人打理的野林杂草,长得很是嚣张,零乱而茂盛。偶尔死两个犯人,没人认领的尸体也会扔进这山林深处,埋都不用埋,草席一卷,风吹日晒,动物啃食,很快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可是三魂七魄归何处?
是不是游荡在这衙门之外,长街之上?
衙役脚下已经发软,这大冷天的夜里,却是一阵一阵的汗如雨下,几次张了张嘴,嗓子眼儿里都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似的发不出声来。
没有听到任何脚步,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但无论他如何原地转圈儿,出现的地方一定就在他背后,一个近在咫尺、自己却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一切都水到渠成得流畅。有人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用臂弯勒住了他的脖子,一路将他拖进了山林之中。
衙役扔了烛灯,使劲儿试图扒开着缠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指头都快掰断了,那胳膊却半分都没有被移动。
没有呼救声,也没看到多少挣扎的痕迹,很快,长街上又恢复了空空荡荡,就像衙役从衙门大牢走出来之前的模样。只多出一盏烛灯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明暗明暗地喘息了两下,也就熄灭了。
灯灭似人死。
山林的深处,衙役终于被松开了。在被松开的那一刻他起身就跑,也不管是什么方向,只要离开这抓着自己的……人或者是鬼……就行。
脚刚抬离地面,就被绊倒了。再爬起来,再抬腿,又是同样的摔倒方式。四五次之后,衙役已经爬不起来了。瘫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山林里的风很凉,卷起了地面上一些腐烂草木泥土的味道,顺着嗓子眼儿灌进了他的胃里。
有人凑近了他,在他后脖梗子处说话。只是说话这人气息稳得似乎感觉不到,只有声音沿着后脖梗子、脊柱窜进自己的脑袋,吓得衙役一哆嗦。
“姓元的,被人抓住的感觉很不一样吧?”
衙役想翻个身子,把脸冲上看看说话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刚刚抬了抬头,就被人死死踩在了地上。
“你转过来看见我也没有任何作用,你不认识我……呃不,你认识我,只不过一晃十五年过去了,你已经认不出我了。”
十五年?十五年前?十五年前自己还没进这衙门当差。应该不是牢里的冤魂。也不是来替冤魂报仇的活人。
“姓元的,我找了你十年,总想亲手掐死你,一直以为你躲出城去了,没想到你竟然藏在这里,果然是个小畜生,扎进这最肮脏的地方躲着。”
“你是……?你难道是……?”十五年前……小畜生。这两个词让衙役想到了自己那老不死的又瘫又聋的爹十五年前终于咽气儿了。骂了他一辈子小畜生的老头儿。
终于盼到了那死鬼老爹咽气儿,卖了俩孩子,收了大笔的银子,三天就在赌场里输了个精光。
求着林老爷,才给自己安排进了这衙门大牢里听差。
“对喽对喽,就是十五年前被你卖了的小兔崽子。奇怪吧,居然还活着,还长大了。”
“你是哪个?大的那个还是小的?你怎么找到我的?”衙役边问着话,手边在地上摸索着,暗暗握起了块有棱角的石头。
“不大不小,杀你正好。”
踩在衙役背上的脚挪开,狠狠地将握住石头的手碾进了泥里。
“托您的福,这十五年来我也没学到什么别的,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我倒是知道很多,你要是再折腾一下,咱们就一样一样的来试试。”
衙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手上的骨头在烂泥里断裂的声音。这种声音让来自手掌的疼痛更加剧烈。他不受控制地哀嚎了起来。
“你问我我怎么找到你的?我细细给你讲。”
踩在手背上的脚略略松了松,衙役的手就在那地面和鞋底的细微空隙中略略动了动。奇怪的是自己手上的每一个关节竟然都可以动,并没有真的被碾碎。可那疼痛却分明准准地来自每一个关节,像是每一个关节都脱离、破碎、化为粉末了似的。
“你看看,人结实得很,就是坏不了。我说过,生不如死,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学会了吗?要不要从这只手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啊?”
衙役疯狂地摇头,脑袋贴在地面上,摇头的时候蹭着地上的枯枝烂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