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二楼往“那边儿”去的一路上,阿远这些年来一直都走得极其谨慎。必得在淮阳城里绕过很多条小巷甬道,从屋顶翻过墙头,从墙头又挤进人群,还要途径几个空旷的地方站一站,确认没人跟着才会从临淮书院的后山上去。
这婆婆妈妈绕来绕去一再确认的习惯从这连接两边的路上转移到了各种事情上。很多人都说阿远心细,思虑周全。阿远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哭笑不得。也分不清这是心细还是心虚。这习惯也不知道是打那个不认识的娘胎里带出来还是他这十几年如一日在路上绕出来的。
他问过林老爷,如果他死在路上了呢,阿阮的药怎么办。林老爷说,那你就最好不要死。
阿远听到这话的那一刻想把姓林的掐死。但还是带着笑垂下了眼睛点了点头。被人拿捏着十几年,他已经可以把行为和念头完全分离开了。像个假模假式的河房女,心里骂着呸,脸上堆着笑。自己都想抽自己,还算不算个人。
好在就要过去了。
想起以后的日子,先正经做个人吧。单就这点阿远已经很向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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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淮书院的偏侧厢房里已经摆上了席。林老爷没上桌,只是坐在一旁的官椅上等着。
小田站在门口,颔首叫了声九爷。阿远点了点头,把刀递给了他。
小田双手接下后却并没有退下,只是笑着说:“九爷还是这么畏寒啊,屋里有炭火。”
阿远愣了愣,随即又脱下了氅衣递给他,解下腰带抖了抖再系上。
“九爷您多包涵,今儿最后一天了,要聊的事情多,不敢有差池。“小田边笑边赔礼。
阿远也笑了笑,说了声哪儿的话。点点头进去向林老爷行了礼。
“怎么样,一个月的时间,你可是有了新打算?”先开口的是林老爷。
“并没有。还是之前说过的事情,还望林老爷成全。”阿远在距林老爷五步之远的地方站定答话。走得近了容易犯恶心。或者容易掐死他。
林老爷不置可否,挑了挑眉,端起了杯茶。
阿远也就不再说话。望着地面。被人踩了一万次的青砖,天生就是铺地的吗?
“你说成全,怎么个成全?”林老爷说话比茶杯里冒出的热气还慢悠悠。
“这十五年来,我也私下里为你们做了不少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当时花了多少银子买我们的命,如果你觉得还有不值的地方,还望说个数,准了我用钱还上,让我带着十二的药和药方离开。”阿远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顿砸在地面上很清楚。
林老爷从鼻孔了笑了笑。“你做的事情是不少,知道的自然也不少。”
“我不会多嘴。我也想多活几年。”
“如果你不小心呢?”
“大多数事情早已时过境迁查无可查。”
“若有人就喜欢刨根问底儿呢?”
“我是无权无势一介白丁。没人会信我的。”
“心里多少会存个疑影儿吧。”
“我是十二楼的人,与书院无关。”
“好!”林老爷放下茶杯盯着阿远。“既然你去意已决,我再加个价。”
阿远也看着林老爷。没什么表情。
“小十二的药你照常来取,药方你却拿不走。”林老爷靠在了椅背上,眯起了眼睛。
做戏做全套。如今自己虽然已经有了可以替代的方子,却不能让姓林的发觉。
所以阿远演了一套愤怒、无奈、接受的反应。他觉得演的还不错,该握拳的地方,该叹气的地方,该摇头的地方都注意到了。“只要你能保证我每次来取药都不为难我,我也可以答应。”
“没什么需要为难你的,不给药方只不过为了保证你在外面说话时会更小心。”林老爷起身坐到了饭桌旁,示意阿远也坐。
阿远脚下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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