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过个团圆年,是咱们过个团圆年。”许大夫拉着阿阮的手说。
阿阮的目光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他自己也惊了一下。他竟不知道他还会躲闪开谁的目光。这些年来他的心变得越来越硬,死了的,将死的,坏的,更坏的,各式各样的人他都见过,什么样的眼神他都能不偏不倚地对视着,只当自己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只不过瞎不在眼睛,而在心上。
只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来自家人的眼神。让他一时乱了方寸。
他不想许一些兑现不了的承诺,到那时伤了人家的心,却也不想此刻就让人家失望伤心。咬了咬嘴唇,只说出来个:“我们尽力。”
怕许大夫再询问些什么,阿阮没留接话的时间,紧接着便嘱咐:“小九交代了,应该就在往后一个月之中,具体是什么时间他现在也没法确定,所以二位最好还是在这里等着,不要离开,收拾好行囊,春雨一到,马上离开淮阳城,一刻也不要停留,可能耽误上一时半刻,就得封城了。”
“封城?”春桃紧盯着阿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姐姐不要问了吧,小九不让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阿阮叹了口气。“可能就是活命吧。”
春桃还想追问些什么,许大夫冲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那我们出去了在哪里等你们?”许大夫问得很真诚,真像个等孩子回家的父亲。让人对未来的生活又生出了些憧憬来。
阿阮却摇了摇头。“你们不必等我们,我们恐怕赶不及出城。但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办了,我们总有办法能出来的。”
春桃看了看许大夫逐渐凝重的表情和阿阮低垂的眼眸,硬是挤出了个干枯却温暖的笑。挥了挥衣袖道:“咱们不必担心,他们二人身手那么好,一定能出城的。”
“是啊是啊,一定能的。”许大夫也勉强笑了笑,喃喃自语。
阿阮也抬起头来看着二人,眼神里面少了刚才的落寞,显得格外坚定。“我们一定尽力。只是你们不要等我们,出城后马上向西北走,往东、往南都有海挡着,真要是逃命还得是西北,顺着汴河北上先到东京,再继续往北到太原府,这样即使再逃,也可进大辽或西夏,总是有路的。我和小九会沿着这条路去找你们,如果没等到我们,你们三人就好好过。”
阿阮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白布包着的小盒子状的东西。
“还得劳烦姐姐帮我个忙。这里面是我和小九这半辈子的积蓄,四根金条,本来是留着开馆子的,现在也用不上了。你们留下两个,路上用也好,开医馆也好,总是能用上的,剩下的两根麻烦姐姐帮我转交给一个人。这人叫小福子,是我的旧相识,许伯伯认识,姐姐赶着天蒙蒙亮去城东早市找他,交给他就好了。他家里有奶奶和妹妹,想来是不愿意和你们一道的。”
春桃没接,许大夫也没接。这话说的安排后事似的。接了好像就把这事盖棺定论了,如果不接还有个盼头。
阿阮却塞进了春桃手里。“你们不用担心,我们走之前还会有人给我们出路费,只比这多不必这少。”
再多的钱也得有命用不是。春桃眼睛里糊了一层的雾气,这句话终究是压在心底说不出来。
“可借姐姐的炭炉一用?”阿阮嘴上虽在问着,却早已站了起来撅着屁股把碳炉扯到了自己旁边,边往里塞东西边念叨着:“我得烧点东西,小九交给我的书信,有点儿多,在我屋子里烧恐怕被人发现。凭白多了那么些炉灰也是很奇怪的。”
屋里没人再说话,就在阿阮这絮絮叨叨中,炭火一明一暗中长久地沉默了。好像看到了他给自己烧的纸钱似的。
东西烧干净了,阿阮站起来说:“我就不久留了,之后如果没有急事我应该是不会过来了,次数多了越来越麻烦。”
“等一等。”春桃也站起来,挡在了门前。“你今天必须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阿阮愣了愣。
“你说出来我们也不会拦你,只是今后修坟立碑,逢年节祭奠,我们也总会有个说辞可念叨念叨。”春桃的泪水已经一行一行地滚落,可声音却听不出来半点儿呜咽。
阿阮呆呆地看着春桃,叹了口气又回身坐下。
“许伯伯,姐姐,其实你们也看出来了,有人下了个套把我们装进去了,想把我们当刀使,不,想把我们当驴使,拉完磨就宰了。我不告诉你们并不是因为我们必死无疑一去不还了,正是因为我们还是有一半的赢面的,想给你们留个念想,却也不能太实在。一半儿的念想吧。”
“如何叫一半的赢面?”春桃擦干了眼泪,却依旧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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